20210716

盡興

 





蜜多的名字取自心經。般若波羅蜜多。向田邦子的一篇散文寫說,若她有一隻貓,就取名蜜多。14年前的夏天,碩論口試後正準備修改,我對高生說想要領養那隻在籠子裡住了兩年的沒人要買的狗,我說那是一生的請求了。然後蜜多就來了。前天蜜多走了。原來滿滿蜜多氣味的床變得很不一樣。床變寬了。半夜不再有一隻狗壓我腿上。半夜不會再被嘖嘖嘖的舔腳聲吵醒。醒來身邊沒有狗。16歲的蜜多盡興的玩到最後一刻。每天我們都出門走走。每天她的頭都會沾滿別的狗的尿味。風雨不改。其實亮亮剛到家裡時,9歲的蜜多已經不年輕。因為跟亮亮混在一起,蜜多才學會了出門要四處探聞,花了很長的時間她才知道出門不必憋尿。慢慢的,蜜多開始不再尿在便盤上。慢慢的,蜜多下大雨打雷也不再發抖。慢慢的,蜜多不再在我們還沒進門就在門口鬼叫著擋路。蜜多開始睡很沉也睡很久。偶而的咳嗽開始變頻繁,呼吸的樣子變得吃力。但蜜多還是蜜多,只有她能獨佔我們的小霸王。蜜多在浴室門口等我洗澡。等我刷牙。等我準備好跟她一起上床。陪我一起看小說。當我黏過去聞她的身上的味道,她會別過頭去。總是用屁股對著我。我想像那是她認為保護我的最好角度。











每天每天都祈禱蜜多可以平安的睡著,一路睡到天上去。16歲的器官與肌肉已經被操到極致,蜜多直到最後一刻仍在跟我玩她跑我追的遊戲。我們每天都這樣亂玩一通。然後她呼不過氣來。我守著她一晚,心裡想著這是最後了。隔天醫生打了一針開了藥說再不行要送急診。不能呼吸的狗送急診是要住氧氣箱。所以高生租回來了。在氧氣箱睡了一晚,蜜多在吸飽氧氣的第二天半夜三點多,扒扒扒的要我們打開氧氣箱,她回到床上來,直接躺我大腿間。日子如常的我們吃飯散步蜜多依舊鬼叫。每天晚上先睡氧氣箱補氣,醒來上床跟我們一覺到天明。這樣的幸福的有陪睡小狗的日子數到第六個晚上。我哭腫的眼睛消腫,重新盤算著暑假的學習計畫。然後隔天早上發現床上有一灘乾掉的尿。蜜多第一次尿在床上。接著蜜多第一次突然倒下。雖然蜜多看起來還是有精神,一樣的跟屁蟲。蜜多一樣的愛吃愛叫。我們最後一次散步。三個人一起。雖然比之前都要喘,蜜多還是用力確認了平常她一定要聞過的點。然後我們抱她回家。那是一個漫長的夜晚。蜜多不能躺不能睡。氧氣箱已經沒用了。蜜多示意要上床再做了扒扒扒的指定動作。

天上的接送系統可能出了差錯,遲遲的蜜多都還喘著最後一口氣。作為蜜多馴養多年的人類,我負上重責的時候到了。我們到了離家最近的醫院。蜜多沉沉睡去。這個人類訓練有素,蜜多心無罣礙。

生死有時。我們知道。蜜多給我14年長長的陪伴,也帶來很多的體力與心力耗費。我們互相陪伴偶而互相嫌棄。蜜多尤其討厭我剪她指甲。我也很討厭蜜多常常要趴我腿上,即使太熱而喘氣還是要到我腿上。當我抽掉麻掉的左腿讓她的屁股落到椅子上她還會微抗議的回頭看我。其實我害怕著那樣不能自主的喘氣。那是無法抑止的生命力的衰微。

小小的小小的蜜多。最後一天在氧氣箱吞啃掉一整片雞肉起士方塊酥的蜜多。在家任性妄為在外卻十分怕陌生人狗的蜜多。在天上的蜜多。她知道。14年的日子我們每天都是對方不可或缺的存在。她走了。她在。

腫腫的眼皮有一天會消腫。相伴的記憶深植在每一個風景每一個呼吸每一個早晨每一個夜晚每一口咖啡。閉上眼,我就能看見你清澈專注的眼神。

蜜多再見。